高一那年喜欢上了一个男生。也是从那一年起，我开始收集明信片。我的高中是一所封闭式管理的学校，没有手机，不能出门，我对美好事物的全部渴望几乎都来自于那些漂亮的明信片。我喜欢在明信片上写一些歌词，或者诗句，然后送给那个男孩。但是在高一那个暑假到来之前，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一张回赠。那年我16岁，心里充满了憧憬和忐忑。憧憬的是我第一次找到了真正喜欢别人的感觉，忐忑的是直到放假我们也没捅破那层窗户纸。临近期末考试的那几周我们开始相互写信。我告诉他暑假我要去海边，我喜欢大海，喜欢去游泳。他在回信里祝我好运。放假那天，他塞给我一封鼓鼓囊囊的信，然后我们就拖起行李箱各自离开了。山东第一次高考改革，在高一我们就分别选好了自己的科目，他是三门纯理，我是两文一理。我们都知道再开学的时候一定会分开。他叮嘱我一定要回到家再拆开信，我答应了，可是在路上就把信弄丢了。家里的车本来该开向菏泽，我和父母一商量，却决定先去青岛玩一天，然后再回家。路上我给他发了短信，告诉他我在往青岛去，还鼓起勇气问他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到底是怎么回事。他回了信息，说我想知道的一切都在信里。我说信被我弄丢了。过了很长一段时间，他才发来消息，说那好，晚上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。我已经很久没有看海了。三岁的时候我去日照看海，结果被晒到全身通红，后来也不常去海边。后座上也放着行李，我倚着车窗向外看。公路宽敞、空旷，恍如周末，汽车奔向远处几栋红顶的房子，市区越来越近。雾气从灰色的海面上升起，有时会遮住太阳。我们一开始去了银沙滩。在爸爸的记忆里，银沙滩是最干净的，人少，海水清澈。事实上我们都不常去海边，爸爸记忆里的可能是很多年前的银沙滩。人确实很少；可是根本看不到干净的银沙滩，因为沙滩上布满了一丛一丛的绿藻。海水是绿色，浪花卷起海藻，绿油油的沙滩上不时涌出温热的水。遮阳伞倒在一边。白色的瞭望台，沙子，锈迹。这地方根本不能下水，我们玩了一会儿沙子就悻悻作罢了。到这时候我们才想到了去金沙滩。从*岛回市区，要穿过很长一段海底隧道。我一直遗憾海底隧道为什么不能看到海底的样子。在路上我打趣说别的同学都到家了，我们应该和老师报告说我们还在海底。到了金沙滩已经是傍晚，水要比银沙滩干净得多。我提起裙子站在海边，柔软温暖的沙子从脚趾间穿过，如同一种淡淡的幸福感。海滩边有一道岬角，远远地伸进海里，山上有许多红顶白墙的漂亮房子。过了一会儿天黑了，山上的灯亮成一片。五四广场的灯也亮了，这时我才感觉青岛这座城市活了起来。我拍了照片发给那个男孩，告诉他我已经在海边了。我们没有提前订酒店，只好现找，等我们跟着导航找到那个小小的店面又放好了行李，大概是晚上八点多。我们住在德国大使馆对面的一家小旅馆，那条街沿着山势一路向上，路边还有几个咖啡馆。我喜欢咖啡馆，但是妈妈不让去。她觉得喝咖啡对我不好，况且我们还没有吃晚饭。来青岛一定要吃海鲜大排档。旅馆给的建议是往栈桥相反的方向走，因为距离景区越远，价格越实惠。最后在一家大排档落了脚，三个人还特意要了一扎原浆啤酒。说到酒，我好像总是对喝酒有种特殊的情愫，但是碰了酒精几乎立刻就会脸红，所以一般不喝。海鲜味道很好，原浆啤酒喝起来凉凉的。我喝了两杯就开始头晕，于是去洗手间洗了把脸，才感觉好些。我开始发短信：我喝酒了。他很快回了我：会发酒疯吗？我说我会。他给我画了一张画，大概是我喝多了开始手舞足蹈，还附上了一句好想看我发酒疯。我说我疯起来不是这样，他说那是什么样，我说我不知道。我们三个最终没有喝完一扎啤酒，海鲜倒是吃了个干净。然后我们上街，开始往栈桥的方向走，那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。在路上碰到一个同样是喝多了的男人在大声唱歌，我就和他对唱，两个人都乐在其中。过了一会儿我才觉得这样不太好，于是和爸爸妈妈继续低着头赶路。栈桥附近有个下沉广场，半数小贩已经打烊。墙上挂着草帽和凉鞋，几个游人在这里闲逛，许多垂下的卷帘门，一个即将沉睡的城市。在这里我看到了一个卖陶笛的小店。这种小而精致的乐器打动了我。我买了一个小小的、黑陶烧制的六孔陶笛。现在，这个陶笛被我摔坏了，音色喑哑。不过我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十二孔陶笛。走上栈桥，海风很大，桥上有吹泡泡的孩子，泡泡一下就能飞得很高很远。岸边是一排灯火通明的德式建筑，灯光落在海面，被黑色的海水荡开。当时是退潮，很多人在海边弯着腰捡螃蟹。我走在桥上开始唱歌。那是我在这段旅程中最快乐的时光。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了那个男孩。我和他分享这次旅行，好像两个再平常不过的好朋友，但是有些事情即将发生，我们只是在努力让对方感觉更轻松。等我回到宾馆，用大海、城市、海鲜和啤酒编织成的幻影消失了。我问他，你现在可以说了吗？你答应我晚上就会告诉我一切。他说，你先去睡觉。你睡着了我就告诉你，等你醒来再自己做决定。睡前我用陶笛吹了一首小星星，洗过澡就去睡了。醒来之后居然不敢去摸手机，生怕他告诉我的并不是我想知道的。我害怕他会说他根本不喜欢我。趁妈妈在洗漱，我走马观花地看完了他发来的一百多条消息。他解释了那一学期发生的事，告诉我信里其实有一张明信片，那是他连着好几天去学校超市蹲守买到的。他只挑了最好看的那张送给我，在背面写明了他的心意：喜欢我。那张明信片的正面就是大海。有一句话我到现在依然印象深刻：我想告诉你两个消息。一个好消息，一个坏消息。好消息是，和你想的一样，我喜欢你。坏消息是，我怕我其实不是你想象里的那个大师。16岁的我没能明白那个坏消息意味着什么。我只知道他和我表白了，那层窗户纸终于能被捅破了。我举着手机转了几圈，跑到窗口向外眺望。晴天，我们住在顶层阁楼，透过天窗，能看见远处一汪蔚蓝的海。那个暑假我们的关系越发亲密。又过了半年，我们断了联系，中间的过程很长。现在，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上大学，也不再联系对方。那个坏消息一语成谶。十八岁才明白的道理，原来在十六岁就已经有了先兆。记得有一首诗里提到过一个意象：冰枝。我不记得原诗，只知道大概是说有些人在爱别人的时候就像在爱一枝结了冰的树枝，冰花璀璨如同钻石，但是等到春天的时候，才会发现它实际上就是一根树枝而已。这种心理一直在我和我喜欢的人之间划出一道隔阂：我爱他完美的一面，却不能接受他不完美的那一面。我爱上的是一个被我过度放大了优点的完美的影子，不爱那个真实的人。因为这个，我们两个断了联系，后来我也遇上过一个喜欢的人，结果无疾而终。这句话像一个诅咒，一把利剑，在我的头顶悬挂了很久很久。年末，我终于遇到了小何。小何生在内陆，很少有机会去海边。有一次我们聊到大海，她说她唯一一次看海，去的就是东海，不过那里没有沙滩。我说我家离大海也很远，但我去看过很多次，都是*渤海。她画过一套明信片，是关于大海的，名叫东海记忆。画上有大海，灯塔，火车，月亮。这是我第一次买插画明信片，现在，它就贴在我的书桌上。《东海记忆》那写给她的这篇文章，就叫*海记忆吧。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
